华不染急步走到案前,朝山主道:“山主,可否将罗七的卖身契予我一看?”
山主挑眉道:“你怎知他的卖身契在吾手中?”
华不染道:“山主忘了属下乃神算也。”
华不染接过卖身契,从袖中拿出一个八卦放在了那契纸上,又突然摘下了素来蒙眼的布条。只见那双一向紧闭的眼倏然睁开,竟是漆黑一片,不似常人那般黑白分明。便是这双可怕的眼睛在那卖身契上仔仔细细扫了一遍,神色越来越凝重。
梅山主倚坐案前,支额问道:“可有什么不妥?”
华不染放下那一张纸,咬牙道:“是大大的不妥。这位罗七,是根本不该活着的人。”
“哦?”
华不染听到山主这句淡淡的疑惑,吃惊不已:“山主莫非早就知道?”
梅山主以指敲了敲桌案,说道:“不要这样紧张,坐下来说。”
疑惑不解的华不染愣愣地坐下了,还喝上了山主亲手斟的茶。
“山主,究竟是怎么回事?我归来的一路,听说了不少您与这位罗七的传言。”
“是么,都说些什么了?”
“说您被色相所迷,为他杀了近身女婢红缨,还摘了岳西的眼,说您如今色令智昏,终日与奴仆厮混。”
梅山主闻言笑弯了眉眼,他眨了眨眼,这般神情十分俏皮可爱,可他说出口的话语却令人遍体生寒。
“是么,听谁说的,你一一查清,都给吾杀了,一个不留。”
“山主,听谁说的要不得紧,要紧的是此事究竟是真是假?”
“是真的。”梅山主道。
眼看华不染就要炸了,梅山主才慢悠悠地开口解释。原来,与华不染一踏入山庄时便觉察到的不对劲一样,罗七初现在梅山主面前时,他便觉察到了一种异感,此种异感教人觉得熟悉又觉得危机四伏。梅山主几番试探他,初时以为他是乔装改扮混入庄中的细作,但一番查证后,发现他并未易容换貌,确实是罗七之身。
华不染道:“可属下方才探过他脉息,又算过他的生辰八字,罗七的命数早已断了,绝不可能活着。”
“不错,”梅山主点点头,“吾心中对此人一直疑虑重重从未放下警戒之心。直到那日谢君临设宴款待,吾在席上见到了一个假的随义八。”
“假的?那真的又在何处,莫非是?”
“真的自然在吾的身边。吾回庄之后,便召他来侍寝,果不其然,床笫之间他的反应与随义八一模一样,心中便确定了他的身份。”
华不染道:“既是如此,山主为何还要留着他,为何不将他杀了?难道山主忘了贺兰缁是因何而死,竟也对他动心?”
梅山主闻言失笑,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,他缓声道:“贺兰缁之死,吾自然没忘。随义八此人自诩正道,却是个阴险小人,无容无貌,却能诱得贺兰缁动情。吾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喜欢不过是卑鄙的伎俩,他以为吾像贺兰缁那般愚蠢可欺么?”
华不染还是不明白山主的用意。
梅山主起身走到窗旁,取下窗上悬挂的一个木笼,以指尖逗弄着笼中鸟。
“吾初时以为,他此番是与武林盟那些不自量力的蠢物合谋想要里应外合,谋取吾性命,却万万没有想到,他竟是武林盟的弃子。”
“随义八是弃子?他身负流煞刀功法,武林盟怎舍得弃他?”华不染不可置信道。
梅山主瞥了华不染一眼,低笑道:“你方才不是还说,罗七此人命数已去,不可能是活着的人。”
华不染细想了片刻,迟疑道:“莫非他是被人夺舍,这才借罗七之身还魂?”华不染想通这一层,突地恍然大悟,连声叫道,“怪不得,也怪不得,那随义八曾倒行逆施重练流煞功法,便是借尸还魂,他也不是做不出来!”
只见梅山主一手抓住那笼中鸟,将它从木笼中抓出捏在手里,一手轻抚着那鸟儿毛茸茸的脑袋,口中说道:“自刀圣墓前一战,吾再不敢小觑于他,如今他被正道舍弃,失去倚仗,才在吾面前伏低做小,想要糊弄吾保全自己,天底下可有这般好事?”
说话间,他手中捏着的鸟突然嘶声厉叫,不过挣扎片刻便不动了。
梅山主在窗前回望华不染,万千风情,尽在刹那。
“一道珍馐美味主动摆上桌案,你是吃,还是不吃?”
他这样问华不染,华不染便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,可他还有一事极为不解。
“可属下听闻,山主曾下令将他乱棍打死,为何后来又手下留情?”
提到此事,梅山主便十分不悦。当日他已知罗七身份,知道他便是随义八,可那时,他并不知道随义八是被夺舍而死再世为人,他以为他是与武林盟里应外合意图不轨,便装作毫不知情配合他演这一出戏,可那人开口便说要杀“随义八”,他分明便是随义八,又要他去杀哪个随义八?莫不是故意为之,想要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引他前去送死?梅山主愿意配合他玩这把戏已是十分难得,却难以忍受这人对自己有一分杀机,是以一怒之下便要顺水推舟,他不是想要“随义八”死么,那便称他之意让他被乱棍打死好了。
华不染许久未等到山主解惑,便叹息道:“想来,山主对他终有一分不舍。”
梅山主不欲反驳。